那日山徑濃霧未開,初春才轉暖,詩社眾人便攜筆帶硯登亭畫會。此回畫題由阿池擬定,他素愛留白,題目只有三字——「無聲瀑」。
眾人躊躇未下筆,唯阿池提墨即畫,數筆勾嶂,兩線落瀑,一座山門半掩於石壁之側,門前未有路,只餘風聲。然真正教人駐足的,是他在牆頭畫了一人,半坐半倚,兩壺在側,面向遠山,不語。
夢箋書娘一見畫,便靜靜地看了很久。她不言畫好壞,也不問牆上是誰,忽一笑,道:
「像誰不重要,坐得這麼穩就夠了。」
晚間,她寄來一首詩,夾一小箋,字跡娟秀,署曰:
夢箋書娘小識——坐中無我。
詩之一《壁上坐》
孤嶂雲崖雙影靜,
兩壺春酒半身橫。
霜橋瀑練無聲落,
月下山門不忍行。
夢箋書娘私箋 · 小記
小小一牆,橫著一人,斜著兩壺,竟比滿山煙瀑還更引我心神。
我不識他是誰,只覺得他似在與誰等著飲酒,又像在與誰約定不言。那兩壺春酒,一壺是酒,一壺是靜。半身坐牆,竟把整個山都壓低了聲音。
第四句我最愛。「不忍行」——不是腳步不肯動,是心不願醒。我若在場,大概也只能躲在竹後偷偷看他,不敢驚他。
詩中無情,詩外皆情。這是我最怕遇見的詩,也是我最喜歡藏起來的那種。
翌日清晨,文心悄然將一張詩稿塞入畫冊夾層,無題無名,只一句
小註:
「昨夜夢至山門內。」
夢箋書娘翻閱,竟見詩與畫暗自接續,牆內景象,呼應牆外人影。讀之,如夢中語。
詩之二《無題 · 文心夢中作》
遠燈如舊山門靜,
月入柴扉夢一程。
誰把空樽留火側,
坐時無語是多情。
夢箋書娘重讀再三,低聲記下:
她未越牆,卻已夢入;未問誰坐,卻已心知。最妙「空樽留火側」,畫中雙壺未空,夢中卻見已盡,可知夢與詩,皆為心語。
一牆兩境,一人兩詩,一壺有聲,一樽無語。
那日午後,阿池在山門邊畫上微光一點,添了燈影一縷,又補下一張空桌。夢箋書娘問他:「這桌,是為誰留的?」
阿池頓了頓,淡淡道:「夢中有人說過,她夢見山門裡,有光,有聲,有一張空桌。」
他沒說人名,夢箋書娘也不問,文心在窗邊聽見,輕輕掩卷不語。
後來夢箋書娘私下寫了一句,未寄,只記在她的信箋夾角——
那張桌,會有人等嗎?
坐忘圖·補記
這幅畫,最初無題,後來夢箋書娘為之命名——《坐忘圖》。
坐的是誰,不重要。忘的是什麼,誰也不說。也許那人忘了山,忘了酒,忘了等的人。也許他只想在那一牆之上,不語地坐到月升又落。
阿池畫了人,夢箋書娘詩了影,文心夢了燈火與桌,三人不約而同,各補一隅,竟成一幅未盡的心事圖。
這幅畫如今懸於詩社東廊,春末微風時,有人常立於畫前,似看似想。牆外山靜,牆內燈溫,那空桌依舊空著——似等一人續詩,也似等一人,不再走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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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小花(原創)
圖:網路
「本故事純屬虛構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」
筆下無聲勝萬籟,
回覆刪除一牆幽影動山懷;
誰將清釀橫春酒,
坐使群峰自愧乖。
詠阿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