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5月29日 星期四

詩社小札記 · 卷二十五《靜時有語》

by Jheng Hui Li

梅雨未歇,詩社後山小徑悄然濕透。雨聲不疾不徐,輕敲瓦簷與竹葉,像有人在耳邊低語,又像舊詩中情意未歇。

若蘭獨自撐著油紙傘走過石徑,鞋底微沾泥濘。她不急於避雨,反像是在尋什麼聲息。細雨拂面時,她忽然停步,在一株修竹下靜靜側耳——原是一串輕笑聲。

「妳終於來了。」夢箋書娘坐在竹亭中,手邊一冊未合的詩集,傘斜靠一側,雨水打在亭角,響出細碎節奏。

若蘭倚亭而立,淡笑:「像妳早料到我會走這條路似的。」

夢箋書娘抬眼,眸光如雨中青石:「這日子,妳總是在這時候來,像風,也像詩。」

若蘭不語,只靜靜坐在她身旁。亭中無多言語,唯有雨聲潺潺,伴著詩頁翻動。

忽聽竹林外一聲輕咳,兩人同時回首——只見一人立於雨霧之中,撐著素白長傘,青衣墨帶,眼神清潤如水。

夢箋書娘低聲道:「是……江書昀?」

江書昀似亦未料遇見二人,微頷首致意,目光在兩人間一轉,終落於若蘭:「打擾了。」

若蘭起身,微側行禮,聲音低卻清晰:「先生若不嫌擠,可共亭避雨。」

江書昀頷首入亭,收傘後未即落座,只輕拍衣角雨痕,眼神微落
夢箋書娘手中詩集。他忽問:「妳方才所讀,可是『小樓一夜聽春雨』那頁?」

夢箋書娘一怔,點頭:「是。」

他微笑:「我素愛那句,總覺那夜雨中藏著人的念與不得。」

若蘭靜靜聽著,忽覺手心濕潤,低頭竟是不覺間握緊傘柄。她問:「江先生喜雨?」

他想了想,道:「喜其不言而至,去亦無聲。與詩很像。」

夢箋書娘輕笑:「若能落入詩中,便不枉一場細雨。」

三人相對無語。風微起,亭外竹葉輕搖,畫出一幅靜中有語的詩景。江書昀終坐下,從袖中取出一本薄冊,遞予
夢箋書娘:「方才畫了點什麼,若姑娘見笑便罷。」

夢箋書娘接過翻開,見其間畫著亭前修竹,一女子倚亭而立,正是若蘭方才模樣。她抬眼一看,若蘭已紅了耳根。

夢箋書娘低聲道:「這幅……該有詩題才是。」

江書昀微一頷首,低聲誦道:

風定幽窗影自斜,
青山無語落殘霞。
孤蹤遠杳心如霽,
一朵梅開夢底花。

若蘭垂眼,輕聲喃喃:「一朵梅開夢底花……」

夢箋書娘默然合上畫冊,笑而不語。亭外雨聲更細,風仍微寒,而亭中三人,如共處一幅靜謐長卷——藏詩,藏意,亦藏著來日未定的話語與柔情。

就在此時,一陣亂踏踏的腳步聲自山徑響起——

「哎呀呀呀呀——你們都不等等丫頭嘛!這麼小的亭子能藏三人,我還以為是傳說中的狐仙幻影哩!」

素媛撐著一把明黃小傘,衣角濕了一半,滿臉無辜地立於亭邊。一進來,見江書昀俊逸清朗的模樣,眼睛頓時睜得比雨還圓:「欸……欸咿?妳們怎麼不說今天有……貴客呀!」

夢箋書娘笑道:「素媛,這位是江書昀,詩社舊友。」

若蘭見她神色緊張,輕聲補道:「還未見過吧?今日正巧。」

素媛立刻盈盈一福:「小女子素媛,初見之日驚擾詩意,實在罪過得緊。」

江書昀忍笑,還禮道:「素姑娘無需多禮,倒是妳一進來,像春雷驚夢。」

素媛雙頰一紅,轉頭低聲對若蘭抱怨:「欸欸欸他是不是有點……太會說話?我是不是該回去改衣裳再來一次見面?」

夢箋書娘笑得肩微顫,順手將素媛未繫好的裙帶繫好:「妳這回來得正好,咱們正少人點題呢。」

素媛一臉認真舉手:「丫頭自告奮勇,提筆一寫就來——嗯……題名就叫《雨中四仙亭》,我看江先生該是那第四位,不然太孤單啦!」

眾人皆笑。若蘭輕聲問:「那咱們三人又是什麼?」

素媛正色答道:「當然是詩仙、花仙與……丫頭仙。」

夢箋書娘書娘低笑不止,江書昀亦轉身掩口。雨聲已細如絲,繫住亭中的歡笑,也繫住這場不經意的相遇與未完的詩意。

素媛語畢,正要尋位落座,忽聽亭角簷滴落在傘面上,“嗒”的一聲清脆如玉珠,她頓了頓,道:「不然我站著也成,這亭子小得緊,再坐一人怕是詩意都擠跑啦。」

夢箋書娘輕聲笑道:「坐吧,四仙既已齊聚,哪能缺一席。」

若蘭斜倚亭柱,側目看著素媛落座,眼中帶笑:「妳方才說什麼‘詩仙、花仙、丫頭仙’,那江先生又是哪一仙?」

素媛正色沉吟,忽然雙手一攤:「他嘛……當然是畫仙囉!」

江書昀輕輕一笑:「若真是畫仙,倒也得四位仙子肯入畫才成。」

夢箋書娘聽罷,低聲喃喃一句:「畫中有雨聲,便不孤了。」

亭內一時靜下來,只餘雨絲如織,風從修竹中穿過,帶來一陣淡淡的桂香。素媛忽地眼尖,看見江書昀袖口露出的一角小畫:「欸欸,那是什麼?還有畫嗎?快拿來給我們看——」

江書昀頓了一下,終還是從袖中取出一疊薄紙。
夢箋書娘接過翻看,第一幅是半亭疏雨、一傘斜倚,畫中人依稀似她;第二幅,則是山徑花影中,一女子髮稍微亂,裙帶輕斜,眉梢帶笑,不言自語。

若蘭輕輕一看,便知那是素媛的模樣,不禁失笑:「這幅該題句‘花間錯步亂紅鞋’。」

素媛羞笑,卻也不避,雙手接過畫作,左看右看,自個兒點頭讚道:「不錯不錯,畫得可真有我三分樣……不,七分樣!」

夢箋書娘繼續翻看第三幅,畫上是一叢修竹、一傘傾側,一人立雨中,神色清淡如山水墨韻,似有思語未出。若蘭一眼認出是自己,便不語,只輕輕觸著畫角,像在確認什麼。

末了,素媛忽又想起什麼似的,道:「欸欸,你們說這四仙亭既已成,會不會將來……咱們也得各寫一首詩,把這場雨,這座亭,還有今日這些話,都記下?」

夢箋書娘點頭,眼波微動:「詩可記景,亦可記心。若有詩為證,今日便是傳說。」

江書昀望著外頭竹影搖搖,雨意漸歇,低聲吟道:

雨過青苔濕未乾,
四人同坐對空山。
詩成不必傳千古,
一笑亭中歲月閒。

若蘭聞之頷首,柔聲續上一句:

傘影斜斜藏舊夢,
修竹聲裏語未闌。

夢箋書娘也不疾不徐,接上一聯:

書中曾見梅初靜,
畫裡誰知念正還。

素媛皺著小眉頭想了半晌,忽然笑出聲來:「我也來啦——」

丫頭來得雖稍晚,
卻是笑聲壓半山!

一聯出口,眾人皆笑。亭中詩聲與歡聲交織,如竹間流風,一時竟也辨不清是誰心中動了輕漣,誰語中藏了柔情。

這時,遠山霧氣漸散,雨絲如針線斷落,天地一片濛濛清潤。
夢箋書娘合上畫冊,低聲道:「這四仙亭之名……日後或許真要畫進詩社志冊了。」

若蘭輕應:「若真記下,也莫忘添上今日之語。」

江書昀抬眼看她,眸光未語先笑:「自然。」

素媛卻忽然歪頭思索:「欸——那咱們四人裡,誰是正仙,誰是副仙?要不要比比詩?」

夢箋書娘搖頭笑道:「詩無高下,仙亦無階。」

若蘭淡聲補一句:「但有緣相聚,便是一場清夢。」

風聲入竹,雨終歇。四人靜坐亭中,一時無語,各懷思緒,詩意如霧裡茶香,輕輕瀰漫開來——那一日,詩社有雨,亭中有語。遠山無聲,卻有四人共話春深,點下「四仙」之名,自此,詩頁不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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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小花 (原創)
圖:網路

「本故事純屬虛構,如有雷同,純屬巧合。」



1 則留言:

  1. 青山細雨語聲潺,
    筆底輕描夢亦閒;
    四影亭中留素影,
    一篇如畫勝人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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